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崇祯九年(1636),兵部尚书张凤翼去世。崇祯皇帝环顾朝中百官,竟然没有可用之才,而此时的大明王朝已是风雨飘摇,在内有西北的农民军起义,在外有后金不断寇边。杨嗣昌家世显赫,是晚明重臣杨鹤之子,早在万历三十八年(1610)便已高中进士。崇祯八年(1635),其父杨鹤病逝,按礼制,此时的杨嗣昌正在家守孝。崇祯十年(1637)三月,崇祯皇帝和杨嗣昌见面了,君臣交谈甚欢,围绕大明王朝的内外局势展开了热烈的讨论。杨嗣昌认为外患虽急,但只伤及肩臂;内忧流毒于腹心,才更为要命。因此,他提出“欲安天下,则必先安内”的方针,建议先对辽东满清议和,稳定边关局势,以全部的人力物力解决内患,等国内安定了,再解决辽东问题。对付农民起义军,杨嗣昌制定了“四正六隅十面网”的围剿计划。即以陕西、河南、湖广、江北四地为主,四省巡抚分别围剿,各自专门设防,以延绥、山西、山东、江南、江西、四川六地为辅,六地巡抚分别设防,协助围剿。这就叫作“十面之网”。而总督、总理二臣,率领主力部队追剿征伐。杨嗣昌的计划令崇祯皇帝龙颜大悦,《明史》记载:“嗣昌锐意振刷,帝益以为能。每对必移时,所奏请无不听,曰:‘恨用卿晚。’”三百年后,蒋介石面对内外交困的局势,和杨嗣昌一样提出“攘外必先安内”的对策,他对长征中红军采取围追堵截的围剿计划,便是沿袭了杨嗣昌的“四正六隅十面网”。杨嗣昌的战略很快就奏效了。崇祯十一年(1638年),李自成被官军击溃,损失惨重,身边一度只剩下十八骑追随,躲到陕西东南的商洛山中,惶惶不可终日。张献忠也在兵败后,走投无路投降了。此明的杨嗣昌也步入人生巅峰,升任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,入参机务,掌兵部事,权倾一时。民间尊称他“杨阁老”,同辈官僚以出生地尊称“杨武陵”。
在这首词中,朝廷重臣杨阁老掷地有声地质问反抗朝廷的饥民:如果你们安静的在家饿死,还会获得我们的同情,现在竟然不肯束手就死,偏要抗粮、抗税,甚至造反给朝廷添乱,实在是死有余辜。词作传开,朝中众人一片喝彩之声。正在前线作战的孙传庭在听到这首词后,黯然神伤,大明危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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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嗣昌制定的“四正六隅十面网”围剿计划,看上去无懈可击,堪称完美。但这个方案劳命伤财。按杨嗣昌的计划,总体上需要增兵十二万人,增饷二百八十万两。
然而,朝廷财政困难,税收不给力,连年战乱又掏空了国库,据说崇祯平时都穿打补丁的衣服。杨嗣昌只好从农民身上做文章。对这一计划,孙传庭表示反对:“军兵屡战,多经溃乏受挫之苦;连年征战,民力疲竭。”一年的期限很快就到了,增收的剿饷花完了,但农民军还没有剿尽。崇祯皇帝只好下令继续征收。这些增加的赋税负担通过各种方式,最终转嫁到底层贫苦农民的身上,让他们原本困苦的生活雪上加霜,民不聊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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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嗣昌的春风得意没有持续多久。
一年后,张献忠再次反叛,李自成也东山再起,朝野震动,崇祯闻变大怒,从来没有过作战经验的杨嗣昌也不得不亲赴前线督战。
崇祯十二年(1639年)十月初一日,杨嗣昌于襄阳大誓三军,进剿农民军。崇祯十三年(1640年)二月,大败张献忠,取得玛瑙山大捷。
可这已经是杨嗣昌最后的辉煌了。
崇祯十四年(1641年)正月,李自成攻克洛阳,杀崇祯皇帝亲叔叔福王朱常洵。二月张献忠拿下襄阳,杀崇祯皇帝远房叔祖襄阳王朱翊铭。一月之内,两位藩王遇害,两座城市惨遭屠杀。
此时,杨嗣昌终日忧虑恐惧。在飘摇的中军大帐里,他头发斑白,伏案书写奏疏。他对崇祯说:“臣忧劳病瘁,奄奄垂毙。”
崇祯十四年(1641年)三月初一,杨嗣昌病逝军中,以辅臣之礼葬于龙阳县。
两年后,张献忠破武陵,扒开杨嗣昌的坟墓并烧其灵柩。
三年后,李自成打进北京。崇祯十七年(1644年)三月十九日,崇祯皇帝逃亡煤山,自缢而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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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嗣昌写的那首《西江月》,记载在清朝李馥荣编辑的《滟滪囊》中。也有人考证,这首词并非杨嗣昌所写,作者另有其人。
但不管作者是谁,“不作安安饿殍,效尤奋臂螳螂”,这种对底层百姓表现出的残忍,是符合杨嗣昌等明朝官僚阶层的典型心态的。
其实不止是明朝,整个帝制社会,这也始终是官僚阶层的主流心态。
宋神宗熙宁四年(1071)三月,作为主兵政的大臣枢密使文彦博在与宋神宗对谈时,说:“祖宗法制具在,不须更张以失人心。”
宋神宗说:“更张法制,于士大夫诚多不悦,然于百姓何所不便?”
文彦博回答说:“为与士大夫治天下,非与百姓治天下也。”
君臣间的这次谈话,如同一场争论,并将各自心里话都明确表达无遗。
宋神宗说,改革祖宗成法,士大夫固然有些人不高兴,但于老百姓并无不利。
于是,文彦博就讲出了那句经典名言:“为与士大夫治天下,非与百姓治天下也。”皇帝您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,而非与老百姓共治天下。
所谓士大夫,即指古代的士人和官吏,也就是朝廷官员。
文彦博所谓“祖宗法制具在,不须更张以失人心”,这里的“人心”,就是指士大夫的人心。
文彦博此番话的意思是,你作为皇帝,是与官僚阶层一起治理老百姓的,而不是与老百姓一起治天下。治天下是官僚阶层的事,老百姓高不高兴、答不答应并不重要,但如果改革让官僚阶层不乐意了、不高兴、不答应了,这个事情就做得不对。
这一段对话将士大夫一向标榜的“君为轻,民为本,社稷次之”的虚伪彻底暴露无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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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流浪地球》的作者刘慈欣,在科幻小说《三体》中,有写出一句非常牛逼的话:“我消灭你,与你无关。”这句话听上去很嚣张,却是事实。消灭你,没有任何理由,无冤亦无仇;我不认识你,也不用认识你,没有这个必要;而消灭你,就只是为了消灭你,仅此而已!在弱肉强食的动物世界里,不管是一头活泼的狼,还是一头抑郁的狼,都要吃羊。不管是一头善良的羊,还是一头虚伪的狼,都有被狼吃的风险。羊群,还在油绿的草地上埋头吃草,撒着欢地争夺一只正在发情母山羊的爱情。它们觉察不到,真正的毁灭者——狡猾的老狼正不动声色的站在高处,目露凶光,龇着满嘴獠牙……这句话,崇祯与杨嗣昌、宋神宗与文彦博等君臣也一定在心里对治下的百姓说过:我要奴役你,与你无关。与你的性情是否温顺无关,与你的道德是不是高尚也无关。官僚阶层完全不会在乎你,甚至都不屑于了解你,就想着怎样能更好的奴役你。因为,一个阶层的利益,必须依靠奴役另一个阶层才能取得;一个阶层的奢侈,就得依靠另一个阶层的贫苦才能维持。“兴,百姓苦,亡,百姓苦!”这才是帝制时代百姓的最真实写照!老百姓的日子,从来都是苦的。所谓的盛世不过是旷日持久的苦难里的短暂苟延残喘之机,如昙花一现,转瞬即逝啊,剩下的是惨之又惨的苦难!纵观古代中国,世界上从没有哪个国家像古代中国那样,有如此多的,规模如此之大的农民起义!要知道农民的本性是逆来顺受的,不到实在活不下去的时候,绝不会揭竿而起的!之所以起义,完全是官僚阶层统治手段太过残暴,百姓没有了活路!
儒家说“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”,翻译过来就是说只能让人民做什么如何做,但不能让其知道为什么这么做。
这便是赤裸裸的奴役百姓的政策!官僚阶层想要让百姓如同拉磨的驴、耕地的牛一样,只知道干活而不懂思考。
在这种奴民政策之下,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,苦不堪言,即使一生劳碌也只能是求温饱而不得啊!
于是乎,当有不堪忍受的“刁民”站在高处振臂一呼“王侯将相宁有种乎?”于是暴力变革便开始了,规模一次比一次大,时间也是一次比一次久远,起义军是一茬接一茬,动乱的时间也是旷日持久,有时竟然可达百余年!
奴役百姓的政策之下,没有胜者,因为当百姓忍无可忍时,必定会与统治阶级玉石俱焚!
所以,古代王朝频繁更替,总跳不出“其兴也勃焉,其亡也忽焉”的周期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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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《大明劫》中,孙传庭愤怒地说:“天下糜烂,百姓从贼,皆因饥饿……得人心者得天下,你们知道什么是人心吗?!人心,就是粮食,就是源源不断的后备兵员!这就是为什么他李自成可以输个十回八回,而我孙传庭连一回都输不起!”孙传庭作为官僚集团的成员,他这样说,并不是替百姓考虑,只是长年在一线与起义军作战,为维护大明王朝江山有清醒认识罢了。事实上,对待反抗的农民,孙传庭的手段极其残暴,他要求明军比“流贼”更狠,只有杀光全部“流贼”,才能阻止百姓投贼。杨嗣昌、孙传庭以及大明的整个官僚集团,他们无论是镇压“流贼”,还是抵抗清军,保的都只是国家的土地,而不是土地上的人民。说到底,他们保卫的只是继续奴役土地上人民的权力,也就是保住统治集团的利益能够代代相传而已。事实上,明朝的官军,这支大明王朝用来统治百姓的工具,在等到清兵入关以后,摇身一变便成了绿营,继续充当镇压百姓的帮凶,只是换了个主子而已。李永芳、洪承畴、孔有德等大明降将,更是摇身一变,便成了满清的能臣干吏。反而是“流贼”的后人李定国(张献忠养子)、李来亨(李自成侄孙)等人一直和清军战斗到最后。不过孙传庭倒是说出了一个真相:“李自成可以输个十回八回,而孙传庭一回都输不起。”李自成张献忠高迎祥这帮“流贼”,数十次被打成光杆司令。但找到一批饥民振臂一呼,又应者云集,因为民众不可能被杀光。而民众,放下锄头扛起刀枪就是“流贼”。即使农民军被一次次打的抱头鼠窜,即使李自成张献忠早早被杀,也还会有其他“刁民”去逼死崇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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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作安安饿殍,效尤奋臂螳螂。”这首《西江月》用冰冷的笔调描绘出了残忍的真实,打碎了用温情粉饰太平的所有幻觉。“我消灭你,但与你无关。”这句话,听着觉得残忍,却是事实。在科幻小说里如此,在动物世界里如此,在等级社会里亦是如此。